(中巴合作《纽带》观后)
我从来就是个穷学生,我哪有什么外国朋友。我的确看见过许多外国人。从前我家住在武昌大朝街,对门就是圣公会。有两个外国人,一男一女,都是白皮肤,黄头发。我看见他们就害怕。东坪,是我家乡的一个小镇,也有外国教会、外国牧师。中国的外国人真多。所以天主堂的神甫,巡捕房的包打听,洋行里的买办,医院里的医生,他们都是外国人的朋友。特别是在上海,那真是“洋人满街走,洋行到处有;你若喊他作朋友,他就把你当走狗。”
然而我却真的有两个外国朋友,那是我被囚在上海英国监狱时结识的,他们是那里的看守,一个叫巴耶,另一个叫纳拉。他们都是印度人。一提起印度,大家都有好感,大家都喜欢看印度电影,听印度音乐。巴基斯坦的电影和音乐,我们也都非常喜欢。30年代了,印度和巴基斯坦还是一个国家,被英国统治了300多年的殖民地。
我的两个印度朋友,巴耶和纳拉,他们有很大的差别。巴耶蓄长发和大胡子,象中国三国时期的猛将张飞,不抽烟,爱喝酒,信奉佛教。纳拉和巴耶几乎完全相反,他是短发短胡子,象中国辛亥革命前后的志士,爱吸烟,不饮酒,信奉伊斯兰教。但是有一点相同,纳拉和巴耶都戴头巾,纳拉的头巾折迭极整齐,巴耶的头巾捆得很浪漫。
我的两个外国朋友,巴耶和纳拉,民族不同,宗教信仰不同,但他们两个对我们--关在英国监狱的政治犯,都一样同情和友好。他们都愿意到N.O五层楼政治犯牢监来当班。巴耶和纳拉都说我们是有知识,讲道理的人。他们跟我们学汉语,学英语。他们祈祷真主保佑我们。只要是我们朋友来了。他们就尽力改善我们的生活,设法弄来热饭热茶,淋浴和放风的时间延长一些,让我们洗个痛快,让我们多晒太阳,犯人互借图书在牢中是违法的,他们却为我们奔走传递。
他们恢复人的尊严,不打不骂。他们又说,中国男人都象女人一样。我们说某人象女性,是赞美他的俊俏,性格温柔。我们现在是囚服光头,容貌丑陋,哪能谈得上美丽和文雅。我猜想他们的原意是说我们待人很和善。他们不知道我们在敌人面前是石头和铁汉。他们还说,马克思是我们的甘地。我们和他们的声气是相通的。他们是我们的好兄弟。
在第二次世界以后,印度和巴基斯坦分别独立了。我们中国也解放了。中印、中巴的友谊,日益增进,我深深地怀念我的两个外国朋友,巴耶和纳拉。他们不是两个普通的人,而是两个伟大的民族。
1987年1月19日,吴吞写于中国湖南长沙