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旧社会就跟现在一样,当官谋事一定要有大学毕业文凭。我从西牢出来,既要隐瞒坐过牢的历史,又要找一个插足之地,正感为难。一个地下革命工作同志告诉我:“上海正风文学院的毕业证书只卖一百多元一张。”但是我没有这一笔款子,却又下了决心,我要设法买一张正风文凭。因为卖官鬻爵的第二个条件是要填写一式多份的详历表,何时起止在何处任职干事等。只要有了一张大学文凭,我就正好以在“大学念书”填补不能公开的在“西牢坐牢”。两者一年的相差时间容易搪塞过去。否则人事部门就会批上“此人来历不明,不可任用。”在社会上就全无活动的余地了。
我干地下工作时,专门“跑大学”。上海十多所大学,国立的、私立的、著名的、野雉的,我几乎都去过,有的还熟悉。唯独不曾进正风文学院的大门,但我知道它在真茹暨南大学的附近,校牌很宽大,象一座贞洁牌坊。校舍很窄狭,主楼只有一幢两层的红砖房。
校长王西神是上海的何健,是提倡读经的国学名士。我另外又加以调查研究,就掌握了不少第二手材料,准备冒充正风文学士有了本钱。果然当我第一次去钻空子,就是辗转请托正风文学院的一位教授蒲先生(名字不记得,我只见过他两次)的亲笔八行书介绍成功的。介绍人也等于学历证明人,当然文凭可以免看。不过我始终没有买到正风文凭,一因无钱,二因不要了。总而言之,从此我就是正风文学士了。真是巧极了。
后来又不巧了,我曾经遇到两位“正风同学”。我偶一看花名册,看见庞XX的学历也是写的正风文学院毕业,我心里就急慌了,怎么对付这位亲爱的同学呢?他戴着一千多度的近视眼镜,又会写大字,又会拉二胡。
我相信他是个真“正风”,而我是个假正风,明天碰到他与我闲扯“正风经”,我岂不要露马脚了。幸而我们同事两年,不久我们变成了莫逆,从没有谈过真茹的风流韵事,和平共处得很好。这使我悟到:官场中不可认真,以圆滑拉拢为上。后来还碰到一位“正风老同学”。他少年老成的模样,象一位学究先生。同一个机关,不同单位,碰头的次数少,也就互不侵犯,平安无事。这又使我懂得,真是真假莫辨。不是冤家不碰头,得过去时且过去。
1987年8月14日